记者走访上海部分劳务市场：新冠康复者求职有改善了吗，不歧视如何落实？

　　连日来，新冠肺炎康复者求职难备受关注。

　　7月11日，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发布会上，上海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对已康复的阳性感染者求职被歧视问题作出回应，明确表示上海市各部门、各单位都应该按照法律法规相关要求，一视同仁地对待新冠肺炎阳性康复者。

　　如今，新冠肺炎康复者的求职境地是否已经改善？连日来，记者走访申城的部分劳务市场和企业，对此进行了调查。

　　限制现象有所减少

　　今年7月初，云南来沪打工的小李曾向解放日报·上观新闻互动平台求助，称他因4月在浦东一小区负责防疫安保时不慎感染，这段经历给他求职应聘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据他称，6月1日申城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以来，他走访了浦东、松江等地的多个劳务市场求职，均被以“曾经阳过”为由拒绝，未能成功入职。

　　根据小李的反映，记者来到了位于浦东新区新金桥路1745号的金桥劳务市场。金桥地区制造业扎堆，这些加工型企业有着旺盛的持续用工需求。欧姆龙、夏普、三菱、通用等等赫赫有名的大企业的用工信息，在金桥劳务市场里也随处可见。因此，这里是不少在沪求职打工者们找工作时的首选。扫描场所码核验48小时核酸阴性报告后，记者进入金桥劳务市场。劳务中介的门面一溜排开，每家门口都竖着一块长条黑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用工信息，“直招包进”、“提供住宿”、“福利好”的工作被特意标注。记者称自己是一名新冠肺炎康复者，挨个打听有没有适合的工作。

　　△位于浦东新区新金桥路1745号的金桥劳务市场。

　　听闻记者说阳过，坐在前台正低头刷手机的“通答劳务”工作人员头都没抬地回应：“不太好找”，“大多数企业现阶段不接受”。记者软磨硬泡，对方想起来有一家企业不介意求职者进过方舱，“日立洗衣机，流水线上站着上班，你能接受吗？”记者连连点头，“先加个微信，过两天他们要人了我通知你。”接下来几家劳务中介则索性直接回绝。“诚实劳务”的工作人员直言不讳，指出记者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岗位会要；“徽鹏劳务”更是声称，最近疫情反复，企业要求更加严格、把关更紧，“不接受有阳性史”……但记者转了一圈，还是问到了数个能接受新冠肺炎康复人员的工作。除了上述“日立洗衣机”外，“夏普电器”的流水线工人岗位和“极兔快递”的分拣岗位都不限制康复人员。此外，一些场所的保安岗位也不设限，中介称可以安排记者去面试。

　　△劳务中介的门面一溜排开，每家门口都竖着一块长条黑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用工信息。

　　一些劳务职介群里放出的岗位也有着相似的情况：对求职者的要求中“没阳过”、“阳过的不要打扰”、“得过阳的不行”等字眼虽然仍很常见，但有求职者称相比前阵子，限制现象已有所减少。

　　企业的做法或会更隐性

　　既然已明确要求不得歧视，为何一些企业仍拒绝康复人员？中介们仍然给出了那套说法，一致称是企业的要求，“怕你复阳了，整个厂的生产都受影响”，“制造企业人员密集，员工动辄数千人，企业要对全体员工负责”……

　　企业究竟还有什么顾虑？离开金桥劳务市场后，记者转而前往几家企业了解情况。金吉路金海路口，是不断通过劳务市场在招聘小时工的“欧姆龙”。金吉路上的厂区入口，摆放着场所码和抗原检测试剂盒。听说记者打听找工作，门卫室的几名保安点了点头，确认是在招人。再一听说记者自称是阳性康复人员，保安们态度有所迟疑，打发记者去向劳务中介了解情况。记者不断追问为何不招新冠肺炎康复人员，一名保安振振有词：“都是这样，又不是我们一家。”

　　△金吉路金海路口的“欧姆龙”。

　　欧姆龙西北处榕桥路上，是规模更大的“联合汽车电子有限公司”。门岗内，除了保安外，还有一名负责发放门禁卡的员工值守。记者称要应聘小时工，她通过微信确认后反馈：“对阳性康复人员是有限制的，不能录用。”攀谈中，她向记者透露，她其实也是一名阳性康复人员，且公司内部正式员工中，阳性康复人员并不少，大家也正常上下班。对于招工中对康复人员的限制，她感同身受，个人表示难以理解：“不合理、不公平。大家都出舱那么久了，为何要特殊对待？”

　　可见，在不断地科普下，企业们也并非不知道阳性康复人员复阳概率低、引发传染的风险低，他们已经可以接受阳性康复员工正常上班，却仍刻板地在招工中拒绝阳性康复人员。

　　针对企业的做法，记者向劳动执法部门了解到：执法部门在掌握线索后，会对存在歧视行为的企业进行约谈警告，督促改正。但客观上来说，这些企业一般通过劳务中介招工。虽然录用口径来自企业，但提出限制的却是劳务中介，单位往往不承认存在歧视做法，给执法取证带来障碍；另一方面，企业有招工自主权，在招工时一旦知晓对方是阳性康复人员，可以以其他理由不予录用。这也使得针对新冠肺炎康复人员的歧视在操作上或变得更为隐蔽，更难处置。

　　△这些企业一般通过劳务中介招工，虽然录用口径来自企业，但提出限制的却是劳务中介。

　　专家建议加大个人信息保护

　　那么，能不能刻意隐瞒感染经历去求职？“通答劳务”工作人员提醒记者“不要抱侥幸心理”，否则“后果自负”。更多的劳务中介则称隐瞒是“徒劳”，因为“能查到的”。

　　小李则告诉记者，他求职时一开始也试图瞒着，后来发现根本瞒不了。很多企业面试时，会要求求职者提供、甚至直接翻阅求职者手机里的四五月份的核酸记录，或者刷身份证查询核酸检测记录，一查就知道了。“即便是不查，做核酸时也会露馅”，小李称，生产型企业通常要求员工在厂区内开展核酸检测，阳性康复人员在参与核酸检测时必须扫描随申码、必须单人单管，这都使得曾经阳性的经历难以掩盖。

　　就业歧视显然属于违法行为。在7月11日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发布会上，上海市政府新闻发言人表示，根据就业促进法、传染病防治法相关规定，除经医学鉴定，传染病病原携带者在治愈前或者排除传染嫌疑前，不得从事按相关规定禁止从事的易使传染病扩散的工作以外，用人单位招用人员不得以是传染病病原携带者为由拒绝录用。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歧视传染病病人、病原携带者和疑似传染病人。

　　但在具体操作层面，劳动法专家洪桂彬律师认为，疫情的反复导致企业在员工一旦染疫时将遭遇经济损失，甚至业务中断；加上针对就业歧视行为，相关法律并未明确规定具体的罚款措施，主要依赖劳动者通过民事诉讼救济，维权成本较高。因此，企业趋利避害就成了普遍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消除歧视仍然需要加强卫生防疫知识普及，避免大众闻“阳”色变；同时针对康复人员可能存在的“复阳”制定明确的防疫手势，避免层层加码导致用人单位缺乏预期。

　　另一方面，阳性记录简单可查，也容易使相关歧视行为隐蔽化。桂彬律师建议，从《个人信息保护法》角度进行突破更为可行，即加大个人信息保护，明确规定不得探寻感染病史，对侵犯个人信息的行为加大查处和惩戒力度。尤其是很多早期阳性的康复人员已出舱满3个月，应在系统层面对他们的阳性经历予以隐藏。

　　“等大家都满3个月了，应该会好一点”，小李相信，随着关注度的提升，对康复人员的歧视终将会得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