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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网络直播间架设到了大学校园

发稿时间:2024-01-16 11:35:00 来源:中国青年报 中国青年网

  “大学生”直播乱象。王聪/作 视觉中国供图

  1月11日,一名女博主通过某短视频平台招18-38岁女声音博主,引导直播间观看者加入粉丝群“试音”。

  2023年11月25日,一名自称大学生的短视频博主向大学生网友分享自己如何零基础拍摄Vlog稳定收益月入过万元。

  1月10日,一名男博主以“女网红高颜值”为噱头在某短视频平台直播间招募年轻女博主。

  2023年8月6日,一名短视频博主以“普通大学生如何不花一分钱就能月入过万”为噱头,发布大学生博主招募信息。

  1月11日上午,一名自称学生身份的短视频博主在直播间实况直播打网游。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为网络截图

  当下,大学生已成为短视频博主中的一支庞大队伍,直播内容涉及课业学习、音乐、舞蹈、健身、游戏、美食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了解到,自2023年12月12日中央网信办开展“清朗·整治短视频信息内容导向不良问题”专项行动以来,在一些短视频平台输入“大学生直播”关键词,已无法直接搜索到相关内容,但仍有大学生参与短视频直播时存在不当行为,仍有博主利用大学生的名义制作传播“软色情”信息、招募大学生参与低俗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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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寝室成了直播间

  “欢迎榜一大哥来到直播间”“家人们多点点关注哈”“谢谢小哥哥送的粉丝灯牌”……1月8日21时50分,21岁的宁夏职业技术学院学生吴雪上完选修课回到宿舍,并没着急洗漱休息,她坐在书桌前,把手机搁在支架上,选定了一款美颜滤镜,开启了短视频直播。

  尽管网友观看量一直保持在两位数,但她并不在意,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聊当天的生活和学校里的趣事。

  屏幕左下角时不时弹出消息,看到“小姐姐多大了”“哪个学院的”这些她觉得正常的提问,就一一回应;对于“夹子音真好听”“约吗”等消息,她会选择视而不见。

  “大学生直播早就不是新鲜事了。”吴雪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学校好多同学都开直播,还常和异地的同学在直播间“连麦”互动。“我就是想试试自己的‘吸粉’潜质,效果好的话,想当一名职业美妆博主。我一直都提醒自己注意在直播间的一言一行。”

  回答网友提问差不多15分钟后,吴雪开始对着直播镜头试妆,推荐她认为平价好用的补妆气垫、口红色号、眼影。正讲得投入时,身后传来:“啊,走光了!说了多少次了,能不能别把摄像头对到我这边!”

  吴雪扭头一看,原来是睡在对面上铺的室友被直播镜头“框”了进去,刚才穿着睡裙下床的过程被暴露在直播画面中。

  她向室友道歉后,本想继续刚才的美妆话题,却发现屏幕左下角弹出了“漂亮小姐姐腿好白”“你室友有男朋友吗”等令她感到不适的消息,只好赶紧“下播”。“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吴雪说。

  2023年12月中旬的一天晚上,21岁的宁夏师范学院大学生博主马丽娜感觉自己遭遇了一场轻型“网暴”。

  “也许是脑细胞被3个多小时的晚自习搞兴奋了。”那天晚上,她和3名室友在图书馆上自习到22点,回宿舍洗漱后没有睡意,就开了直播轮番出镜,分享期末备考日常。4个小姐妹从期末考试复习重点聊到任课教师出题。直播持续了40分钟,直播间涌进200多人次。

  “××课老师划期末重点了吗”“我预感×课要挂了,瑟瑟发抖”“姐妹,讲讲六级攻略呀”……根据评论区留言,她们判断观看者多数是同校同学,便逐一与大家回应、互动。

  不一会儿,话题转到了2024年下半年即将面临的“考研还是考公考编”的抉择,马丽娜说自己想回老家某省会城市,并说:“学校这里还没通高铁,回家不方便,交通友好度不够高。”

  顿时,直播间屏幕上陆续弹出20多条“酸”她的消息:“你咋不去北上广呢,那儿交通方便”“不就是×级×专业的马丽娜嘛”“上过同一节选修课,傲娇”……

  “居然还‘扒’到我个人信息了,就赶紧把直播关了。”这场直播尴尬收场后,马丽娜在睡前发现,自己此前发布的30多条舞蹈、自拍、美食、旅游类短视频,被一一“光顾”,主页访客量增加了400多。她点开这些用户的账号主页看到,这些账号的IP地址和自己同城,定位也和自己同校。感到被“人肉”后,她赶紧将短视频账号设置为私密状态,将短视频内容设置为非好友不可见。

  在江苏南通科技职业学院,短视频直播还给大学生“游戏+音乐”博主王梓瑞带来了寝室人际关系问题。

  这学期,只要没课,王梓瑞就宅在宿舍,白天录歌剪视频、晚上开游戏直播。在30平方米的4人间宿舍,对于他的直播行为,只有一名室友包容度较高,另外两名室友,一个习惯早睡早起,一个喜欢安静阅读,都无法长期忍受王梓瑞每天制造出的鼠标点击声、键盘敲击声和“开黑”交流声。最近两个多月,那名爱阅读的室友每晚都去自习室躲清净,直到自习室锁门才回宿舍。对于给室友造成的困扰,王梓瑞很内疚,从去年12月起把唱歌录播场地改到了校内公园里。

  “打算考试结束后请大家‘搓一顿’,缓和关系。”王梓瑞说,“这学期,感觉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下学期开学前我会在学校附近找找租房,实在不行就搬出去住。”

  在甘肃省,陇东学院学生杜逸轩和5名室友都热衷刷短视频。前不久,一个室友转发来一条“女大学生弹钢琴”的短视频,他点开看到,该博主发布的上百条弹钢琴的短视频,都是将摄像头对准自己衣着“清凉”的上半身,在每首曲子结束后还会展示“A4腰”,做出撩头发和衣服的动作。“网友评论和直播间留言全是带挑逗性质的,根本和钢琴没关系,就是在‘打擦边球’。”杜逸轩说。

  杜逸轩的同班女生曹扬洋喜欢刷有关国风穿搭的短视频。前不久,她看到一名自称“女大学生”的国风穿搭博主。该博主发布的短视频画面,很多时候背景是上铺下桌的宿舍环境,内容均系自拍,全脸被手机遮挡,对镜展示不同款式的旗袍。对于这些服装,博主介绍有“纯欲风”“狐仙风”“露点风”,还称“+vx(加微信)”可私聊下单。“总在夜里11点至凌晨3点之间直播,也是在‘打视觉擦边球’。”曹扬洋说。

  直播运营“画饼造梦”让人“上头”

  22岁的常楠就读于宁夏大学,每月有1800元生活费。去年夏天,他想利用周末时间带女朋友跨省“特种兵旅行”,带着兼职赚旅费的想法投身短视频直播。

  “普通人如何拍出有流量、收益稳定月入过万的生活Vlog?”“一边低成本生活,一边赚钱的感觉是真的很爽!”“大学生如何做博主,我可太有发言权了。30万粉(丝)的学习教育博主,一条广子(广告)报价能到1.5万元”……常楠只在短视频平台搜索过一两次“大学生兼职”的关键词,这些广告就不停地推送到他眼前,“看多了就迷糊、上头,忍不住想试试”。

  去年5月底,他私信联系了一名短视频运营博主,“当时怕被骗、没敢签合约,只和对方口头约定试播1个月”。

  “不会播也没关系,孵化运营博主会教你思路。”常楠从零基础开始学做校园学习型博主,用半个月时间学习拍摄校园生活、学习日常、对着镜头分享考研复习心得,白天没课就拍校园日常生活,晚上就拉上室友一起拍搞笑日常,周末就和女朋友拍情侣甜蜜日常,其间还对标爆款账号,分析人设及粉丝画像、作品赞藏比、发布时间、更新频率,“还要思考总结如何为自己营造学业、恋爱、社交三不误的人设”。

  那个月,常楠为了“出片”,很多分镜头反复拍了四五遍,浏览量却很难破百,还耽误了不少学习时间。“我相信大学生做短视频博主有成功的,但我不太适合这条路,因为上学期综合绩点下滑,错失了保研机会。以后再不轻易尝试直播了。”

  如今,一些短视频平台还在发布广告,以隐晦的方式招募大学生博主,特别是女大学生。

  1月10日上午,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一处短视频平台刷到一条“招不露脸主播”的直播,在线观看账号数量有660多,直播页面显示:仅限招募18-38岁的女生,8个人一起纯聊天直播,每月播28天。博主还表示“后半夜3点都能播”。

  当网友在直播间评论区留言询问“直播主要内容是什么”“免费吗”等问题时,该博主并不正面回应,却提醒网友“申请加入微信群,验证身份通过后再私聊”。

  “跟我做主播,帮助负宅(债)女年底前实现宅(债)务清零,顺带提一台小汽车。”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看到,一名IP地址显示在湖北黄石的博主去年8月以来陆续发布多条“女大学生博主招募”短视频,并声称:在他的运作下,“新人主播在线人数300+,一场直播音浪四五万”。他甚至“喊话”当地某高校女生:“现在紧急招募20个大学生,每天只需直播两小时,1个月播25天,可以拿到底薪1500元,没有礼物要求,只需要有比较好的形象。”

  大学校园不能成为网络直播的“秀场”

  短视频直播对大学生价值观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去年3-6月,长沙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艾楚君和该校五四精神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孙淑雅、马钰莹组成调研组,面向湖南、湖北、广东、山东、天津等省市的43所高校10305名全日制专科生、本科生和硕士研究生,开展了一次调研。

  数据显示,这些被调研的大学生中,超四分之一的人每天看短视频的时长超两小时,超半数人每天看短视频的时长超1.5小时。近半数人表示有“空余时间就看”,观看时段特别集中在“中午或晚上睡觉前”,还表示“身边有人沉迷短视频”。

  对于这些数据,四川轻化工大学教师柳青(化名)很有感触。她说:“自己讲课时俯身操作PPT,再次抬头时,就发现有学生竖着手机在拍短视频。在校园户外拍短视频或开直播的学生就更多了。”

  柳青今年带的学生中,有一名粉丝近400万的“网红”。这名大学生的短视频“大号”发的都是唱歌短视频,“小号”则主要分享校园日常,夜间还开直播带货。短视频平台显示,截至目前,该学生的带货跟买人次近50万、已售件数71万余件。

  在瞩目的带货业绩光环下,他却在上月月底通过短视频分享自己曾考了4次才通过大学英语四级考试。柳青通过该学生的短视频主页直播动态看到,近一年来,他每天都在开直播,开播时间在傍晚六七点到晚上八九点之间,时常到夜里12点多才下播。“有这样的直播频率和时长,很难再有时间放到学习上了。”柳青说。

  “不可否认,短视频的形式迎合了大学生追求时尚的青春特征,内容满足了大学生多元多样的认知需求,创作契合了大学生自我意识的身份建构,传播强化了大学生虚实交互的社交特点。”艾楚君说。

  “但其繁荣发展的背后,也有商业利益的驱动。”艾楚君提到,短视频平台形成了资本、流量和平台的利益闭环,创作者为了博取关注往往无所不用其极,“碎片化情境解构了价值认知,泛娱乐化的内容冲击了价值取向,无序化的生产创作影响了价值判断,‘去思维化’消解了价值理性,这些弊端影响着青年大学生正确价值观的塑造。”

  “需要全社会用正确价值观来抵御泛娱乐化的侵蚀。”艾楚君认为,一方面,大学生要正确认识短视频的“两面性”,提高鉴别力,正确区分对错、是非和美丑,理性和有节制地使用短视频,抵制和远离低俗与缺乏价值内涵的短视频;另一方面,短视频平台应积极防止大学生囿于短视频的“信息茧房”,截留和阻推不适合大学生观看的短视频,比如,严格审查短视频平台入驻资格,对有“打擦边球”等行为的短视频博主实行禁入制度,清理取缔制造噱头、歪曲事实、以丑为荣、混淆是非、编造虚假信息、诋毁英雄人物的短视频博主账号。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焦敏龙 来源:中国青年报

责任编辑:张亦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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